俄羅斯:祖國(詩歌賞析)文/萊蒙托夫
我愛祖國,是一種奇異的愛!
連我的理智也無法把它戰勝。
無論是那用鮮血換來的光榮,
無論是那滿懷虔信后的寧靜,
無論是那遠古的珍貴傳說,
都喚不起我心中歡快的憧憬。
但是我愛(自己也不知為什么):
她那冷漠不語的茫茫草原,
她那迎風搖曳的無邊森林,
她那宛如大海的春潮漫江……
我愛駕馬車沿鄉間小道飛奔,
用遲疑不決的目光把夜幕刺穿,
見路旁凄涼村落中明滅的燈火,
不禁要為宿夜的地方頻頻嗟嘆;
我愛那谷茬焚燒后的裊裊輕煙,
我愛那草原上過夜的車隊成串,
我愛那兩棵泛著銀光的白樺
在蒼黃田野間的小丘上呈現。
我懷著許多人陌生的歡欣,
望見那禾堆如山的打谷場,
望見蓋著谷草的田家茅屋,
望見鑲著雕花護板的小窗;
我愿在節日露重的夜晚,
伴著醉醺醺的農夫的閑談,
把那跺腳又吹哨的歡舞,
盡情地飽看到更深夜半。
《祖國》賞析(晴飛)
《祖國》發表于1841年4月號的《祖國紀事》雜志。詩歌抒發對祖國“奇異的愛情”,明確否定沙皇統治集團所宣揚的那種虛偽的甚至反動的愛國主義。代表保守的貴族地主階級利益的斯拉夫派詩人何米亞科夫曾經寫了題為“祖國”的詩發表于1839年,認為俄羅斯的偉大就在于俄羅斯人民的“溫順”和對東正教的“虔信”。萊蒙托夫針鋒相對地提出自己的不同觀點,通過令人感動也令人信服的形象描寫,指明真正的愛國主義是同熱愛祖國山河、熱愛勞動人民的思想感情分不開的。詩歌發表后,別林斯基稱贊它是“一篇最好的普希金式的詩”,杜勃羅留波夫認為詩人達到了“真實地、神圣地、理智地理解對祖國的愛”。
詩歌把兩種愛國主義的觀點對照得十分鮮明,一種是真實的、有血有肉的、深入人心的,一種是虛偽的、華而不實的、脫離人民的。詩人說,“我愛祖國,但用的是奇異的愛情!”“奇異”就表現為不同于統治階級的傳統說教;詩人的愛國熱情是經過自己的心靈對祖國的感受,又經過自己的頭腦對祖國的思考而形成的。這種感情是任何力量都壓制不了的,也不是任何別的感情所能代替的:沙皇統治集團鎮壓國內外人民起義得來的“勝利”,那用鮮血換來的“光榮”,不能使詩人的心得到任何安慰;農奴主對農奴制度堅固長存的信念和對東正教的迷信,他們所謂的“高傲的虔信的寧靜”,也不能在詩人的心上激起任何希望的幻影;還有貴族民族主義者的復古傾向,他們虛構自己祖先的英雄業績,用遠古時代的神圣傳說來炫耀自己,詩人全都漠然置之,無動于衷。總之,諸如此類的虛假“愛國主義”都無法代替詩人對祖國的“奇異的愛情”。
經過鮮明、強烈的對照之后,詩人的彩筆轉向了對俄羅斯河山風景和俄羅斯人民生活的熱烈謳歌。“但我愛……,我愛……,我愛……”,詩人反復強調,抒寫,把自己熾熱的愛國感情融化在俄羅斯生活的動人畫卷之中。冷漠沉靜的草原,隨風晃動的森林,奔騰的激流,村間的小路,蒼黃的田野,閃光的白樺,蒼茫的夜色,顫抖的燈光,一幅幅俄羅斯自然風景的畫面,像電影鏡頭一樣,或遠或近、流動變幻地映現在人們眼前,使人感到美不勝收。時代的陰影透過詩人靈敏的感覺與靈巧的詩筆,折光反射在自然景物之上,使之著上迷蒙、陰郁的色彩。隨著人的主觀情感的外物化,客觀自然也就更加接近了人的感情和人的生活而顯得更加親切了。俄羅斯山河景物,是俄羅斯人民生活的環境,是同他們的生活不可分割的。詩人把它作為俄羅斯人民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來加以謳歌,因此我們處處可以看到詩人及其人民活動于其間,看到詩人乘著馬車奔走在村間小路上,透過蒼茫的夜色尋找著宿地,看到大隊的車馬在草原上過夜,周圍燃起了野火,冒起了輕煙……
詩人熱愛俄羅斯人民的生活,他以少有的喜悅和快樂來加以歌唱,表達他對祖國俄羅斯的熱愛。他畫出了俄羅斯人民生活的風俗畫。打谷場上堆滿了豐收的谷物,農家的茅舍覆蓋著稻草,還有小窗上的浮雕窗板,詩人無不感到親切和愉快;更有節日的夜晚,農人醉酒笑談,盡情舞蹈的場面,詩人“可以直看到夜半更深”,滿懷興致,不知疲倦。詩人熱愛祖國人民,熱愛祖國人民的生活,包括他們的生活環境在內,這就是實實在在的愛國主義,即詩人所說的“奇異的愛情”,而這“愛情”,遠比那些空洞虛偽的“愛國主義”來得深沉、厚重、真切得多。
萊蒙托夫的《祖國》,從獨特的角度,以自己的方式,抒發了對祖國的“愛情”。
“我愛祖國,但用的是奇異的愛情”,這一句統攝全詩,把對祖國的感情比喻為“愛情”。這是個奇特的想法。下面的詩句圍繞這種“愛情”展開。
“連我的理智也不能把它制勝/無論是……/都不能激起我心中的幻夢”,詩人接連使用了幾個表示讓步的句子,強調他對祖國的這種“愛情”是無以替代的。
“但我愛──我不知道為什么──”,轉折詞“但”和接連的兩個破折號,表明“愛”是強烈的、不可動搖的。
詩人接著鋪敘了俄羅斯的草原、森林、河流的景象,又詳盡描述了自己在鄉間小路上“乘著馬車”“透過蒼茫的夜色”,尋找“顫抖的燈光”的過程。“我愛那野火冒起的輕煙,/草原上過夜的大隊車馬,/蒼黃的田野中小山頭上/那兩棵閃著微光的白樺”,這是他截取的幾幅祖國的土地上常見的、令他感動的畫面。正是這些尋常景物,在日廝夜守中喚起了詩人對祖國的“愛情”。
第三段,詩人將筆觸深入到俄羅斯人民的生活中。他以“我懷著人所不知的快樂”開頭,詳細描寫了農家生活的場景:“堆滿谷物的打谷場”“覆蓋著稻草的農家茅房”“鑲嵌著浮雕窗板的小窗”。到了“節日夜晚”,農人們盡情地飲酒、談笑、舞蹈。詩人則同他們一起歡樂到深夜。
這首詩,寫的是詩人對祖國執著的“愛情”。在對“愛情”的闡釋里,詩人沒有選擇什么驚心動魄的事件或是不同尋常的場面,只描寫了自己在祖國土地上看到的最平常的景色,最普通的農家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在平淡描述的背后,是詩人對祖國俄羅斯的真摯感情。